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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reenshot-218  

III管永安

 

  她黑色的髮散在肩上,若有似無的、猶如逗弄幼貓般地搔弄皮膚。我伏在柔軟的臂彎中,裝出受寵的滿足模樣。她伸手托起我的下顎,將紅艷的唇瓣輕啄在我冰冷的鼻頭。隨後擺了擺手,我總算鬆了一口氣。

  盡可能不發出聲響的下床,赤裸著身離開了她的臥房。

 

  時間是凌晨三點十分,氣溫冰涼的拂過每一吋肌膚,牙齒不禁打了個顫。

  「少主。」黑暗中現出瘦高的人影,遞出一件浴袍。

  「九時出門,去吩咐一聲。」穿上浴袍,在腰際處打上結。

  「明白。」黑暗中的聲音清晰,聽來年少稚嫩。

  待身後的氣息消失,放緩了腳步前往臥房。

 

  成為管家主人一晃眼已三年過去,仍然怎麼也不習慣。我從來不是一個當主人的料子,她才是。

  礙於那短視的規定…她才會無法成為一家之主…男女之別,想強盛就該讓有能力的人去做,而不是讓像我這樣的人……

  不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。

 

  沉進柔軟的沙發中,深深呼吸,睜開眼,我想起那封邀請函。

  那是一封邀請管家少主的無聊宴會,不外乎就是讓那群老狐狸或小老鼠看看管家換了個主人後    ,是否有跡象可讓那群下水溝的居民有機可趁。然而除了邀請函外,信封裡多了一個東西。

 

  一朵被押進玻璃薄片裡的櫻花。

 

  彷彿在證實著那我一直認為是空穴來風的傳言。我那親愛的朋友,和我同樣背負著沉重使命的摯友……

 

  再次閉上眼睛。我必須休息…如果明天…如果明天見到他……

  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?又該說些什麼樣的話?在那人人都戴著假面具的化妝舞會,我究竟能從他那得到什麼呢?我…又究竟想得到些什麼呢?

 

 

  「安。」

  我轉過身,她一身慵懶的走下階梯,眉目間還帶著倦意。

  「母親。」走向前伸出手,輕輕托起那隻細嫩的手肘,我傾身向前,將耳朵貼在她嘴邊。

  「鬧大也無所謂,確切的執行委託優先。」她溫熱的鼻息噴在耳邊,我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
  「我明白的,母親。」

  她像是在拂走灰塵的揮揮手,掩著嘴打著呵欠又走上了樓梯。

  「少主,車已備好。」昨天那青嫩的聲音響起。垂下眼,轉過身,背對著她卻仍感覺得到她的視線,將我貫穿,貫穿我的胸腔或其他。

  將一切都奪走的她仍舊是這樣的善妒的,冰冷且沉重的愛意,是我的她,我的母親呵。

 

  轎車平穩無聲的疾駛,翻開行動電話,凝視著設成桌面的與那人的合照。單單只是凝望仍感到不足,手指不禁伸上前想觸碰,卻因觸控螢幕而跳開了合照。

  「呼……」闔起行動電話,將身體放鬆倚靠著鬆軟又不失彈性的軟皮沙發,眼睛卻是說什麼也無法閉上。

  那個傳言是真的嗎?只有這個想法盤繞在腦中,揮散不去。如果可以,並不想見到他……

  不想見到…與我有同樣命運的……

 

  「好久不見了,安。」

  不想見到你啊……

  宴會燈光下,富含光澤、柔軟蓬鬆的黑髮下,是形成類八字的琥珀色的清澈,和應安在女人身上的纖長睫毛,挺直的鼻樑、微高的顴骨,淡粉色略薄的唇,嘴角微微下墜,卻是一臉的笑意。

  不想見到你啊……

  「靜……」

  「我們到那邊說吧。」優雅地揚起手,我打自五歲起相識的摯友,美柴靜指向落地窗外的陽台。

 

  天氣有些陰涼,太陽隱約的藏在雲層中。微風稍稍吹散從宴會中帶來的女士們的香水味。雙手握著白色欄杆,冰冷的石頭觸感使手心有些麻癢。靜在我左手旁,背倚著欄杆,下巴微微抬起,八字眼微瞇,嘴邊仍掛著笑意。

  看著這樣放鬆的靜,一種不耐從腳底竄起。用力握了下欄杆,終於開口:「三年前……」

  「是真的。」不等我說完,靜輕輕呼出一口氣,側過臉,像女人的臉依舊令人不自在,「血洗美柴家,一族三十四口…包括仍在表妹理央肚裡的男孩,將美柴家滅門的人,是我。」

 

  將美柴家滅門的人,是我。

  謠言…不是空穴來風。

 

  「你不該是做這事的人。」一種濃稠的哀傷從胸口湧上,眼眶中,就要滿溢,「你不該是……」

  他沒有說話,側過的臉轉回原本的角度,望著我不知道的方向。突然,咫尺距離卻已是天地之遙。

  「我不甘只為了美柴家生存下去。」他語氣平淡,不是在尋求我的諒解也不是解釋,只是像在閒話家常的談天,「安,我有血有肉,我有思想有我的靈魂……但你知道嗎?直至三年前的那一天,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,意識到我自己是美柴靜而不是別人的這件事。」

  「你一直都是美柴靜,從我們五歲相識開始,我就知道你……」

  「那不是美柴靜。安,那是美柴家的下任宗主,不是美柴靜。」他不再倚靠欄杆,他站挺了脊梁,像一個超級名模的站姿,「正如你……我以為你見到我就會明白的,安。我以為是你…你會明白……」

  「我只明白你話中有話。」鬆開握著欄杆的手,轉過身看著他微側的背影。是的,我知道他不同了。殺過人後,不可能還如同以前…這件事十四歲起就明白了的……

  他往前走了幾步,又轉過身走向我,他的眼神開始猶疑不定,最後他嘆了口氣。

  「你不想脫離…管家嗎?」

  「我不可能背棄我的家族。」我突然間打了個寒顫,似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,令我感到一種打從心底的恐懼。

  但我是在在懼怕什麼呢?

  「安,我問的不是可不可能,我問的是你的心,你的意願。」他抬起眼,琥珀色的眼珠像是將我看透,我不禁退後一步,別開了頭。

  在別開視線的那瞬間,我知道我徹底的慘敗了。

  「安,你明白的。從五歲起,我們相識至今,同樣背負著家族的聲望、榮譽、期許,個人的思想和一切可能同樣都被禁錮。」他伸出手像是想碰觸我,但最終放下了手,「我知道,你明白的。」

  身子在發抖,我已許久許久沒有這樣顫抖過了。

 

  我,踏步向前。

 

  一股溫熱浸濕左肩的衣料,那是因腹部受傷而從嘴裡湧出的血,左耳迴盪著粗重的喘息混雜著奇怪的笑聲,藏在袖中的袖劍刺入柔軟的皮肉後拔出,我知道雪白的襯衫已被染紅。

  「果然…是你會做的事呢……」掛在我身上的他仍笑著,而我仍在顫抖著,「把我…丟下欄杆……」

  抱著他轉過身,輕輕一推,他的身體柔軟的彎曲,他的臉面朝我的方向,嘴角仍湧著血,卻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。

  我甚至忍不出顫抖著聲音,喑啞的喚道:「靜……」

  他從欄杆墜下,墜入,我所碰觸不到的地方。

 

 

  轎車迅速而平緩無聲的停駛在管家的大門口,我的腦海中,靜那溫柔的笑容仍無法消散。

  「少主。」

  被那青稚的聲音驚醒,我才終於意識自己的失態。整頓好自己,踏出已被家僕打開的車門。一名男僕恭敬的欠了欠身,輕聲道:「夫人在會客室接待『這次』的委託人,請少主前往。」

  頷首,竭力隱藏自己仍然慌亂的心神,往會客室走去。

 

  會客室的門僕一見我立即會意,敲了敲門進入會客室通報,不一會便出來向我欠了欠身:「少主。」

  略為頷首,進入會客室。

 

  或許是要給來管家的客人都感受下管家的威嚴,色調一派的冷色,舉目所見找不到一絲絲可供人慰藉的色系,就連鮮花的擺設也僅僅只限於白花。

  儘管委託人在場,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和母親打聲招呼,這也是一種潛規則式的,將管家的威嚴顯擺的招數。然而,這次我卻怎麼也無法將視線轉移。

 

  「偽裝」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完全無用。打從骨子裡透出寒意令我拔腿想逃。那種紫色……不,那是紫色嗎?似乎有種妖異的、詭譎的燭光在其中,誘使人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……不,是在那雙眼之中,早將這一切看破。

  「這位就是管家新任少主吧。久仰。」那雙眼睛的主人微笑,像要套近乎,狀似友善的伸出手,「『死者之文』楊允月。」

  想裝作從容的與他相握,但我卻明白的知道自己的雙手根本無力舉起,只得故作高傲的頷首,極力不讓聲音顫抖的道:「久仰。」

  我迫切的想尋求母親的安慰,然而當我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時,只感受到深刻的絕望。

  母親冷漠的看著瑟瑟發抖的我,優雅地將雙腿交疊,雖然嘴角微微揚起卻不是在笑。

  憤怒直達頂點的母親,我有幾年沒看見過了呢?

 

  「母親。」仍然恭敬的向母親欠身,等到母親微微頷首才敢在母親身旁坐下。

  「既然管家的主人回來了,也不需要我這徐年半老的來充數。」母親站起身,欠了欠身,眼神朝我瞟了一眼,無法自主的顫抖。知道那眼神的涵義。

  「請好好休息…母親。」明知母親完全聽不見,仍制式化的應答,這就是長年訓練下的成果。

  待母親離開會客室,會客室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氣氛。

 

  「說真的,沒想到你真的會為了任務近乎六親不認。」楊允月突然開口,帶著饒有興致的笑容,「我以為對你而言,美柴靜是特別的。」

  身體不自覺又發顫。

  他知道我和靜的關係,卻又委託我……

  「不過雖然下得了手,卻無法做到像其他任務那樣乾淨俐落。」他輕鬆的交疊雙腿,雙手交握,「也多虧如此,我們才沒真正失去一個好幹部。」

  霍然站起,憤怒使我無法保持理性和平靜,明知對方的目的就是在挑釁,仍然按捺不住的握緊拳頭。

  「你用靜來測試我?」。

  楊允月雙手高舉,微笑的道:「這次不關我的事……是靜自願提出的。」

  突然的怔忡,使我只能愣愣的看著楊允月,什麼話也說不出口。

  「本來我沒想過要讓管家的人插手『死者之文』的。」楊允月放下手,「這幾年下來,原本只待在暗處的管家逐漸探頭,已漸漸失去了『隱匿』這一最大優點……我們需要的是能在暗處活動的人物,向檯面上發展的管家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中。但靜卻堅持要將你攏絡…我不知道究竟是否是因為你們的兒時情誼,使靜不忍見你繼續當管家的魁儡。」

  楊允月站起身,微微偏著頭打量著我,那種被穿透感再度強烈襲來。

  「我只是看在靜的面子,無心要你加入『死者之文』,不管你的決定與否,對『死者之文』都沒有意義。你要繼續擔任歐陽容的狗也好,繼續當管家的魁儡也罷,都與我、與『死者之文』沒有關係。」他走向會議室的門,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,笑了笑,「剛剛我也是這樣對歐陽容說明的,害你又要去一次十四歲後就沒去過的『那裡』,不好意思哪。」

 

  他的背影消失在被漆成墨黑的檜木門之後,我一身癱軟,往後跌進柔軟的黑色沙發中。

  就因為這種理由?就因為…就因為……

  思緒一派混亂,無法釐清,有更大的情緒在蔓延,使我無法清晰的思考。

  母親的眼神的意思是……

  那個地方……

  雙手緊緊抱著不斷顫抖的身體,不必用眼確認也知道,指尖已用力過度的發白。

  十四歲後就沒去過的地方…永遠的夢魘──

 

 

  「竟然讓那種初出茅廬的小鬼頭在管家的地盤放肆,你要讓管家多蒙羞才甘心?」

  「唔…唔唔唔……」因為口銜而說不出話,被反折在背後的雙臂用皮帶勒得死緊,彷彿能聽見骨頭發出的悲鳴。

  「安…你知道最讓媽媽痛心的是什麼嗎?是你竟然沒能殺掉美柴家的那小子啊……」

  母親溫熱的手突然揪住脖子,硬是往上一扯,皮膚的扯痛感使得我淚流不止。

  「我說過吧?要『確切執行任務』。就算這是『死者之文』的圈套又如何,我們本該讓美柴家滅絕。」

  「唔!」

  母親甩開我的脖子。大腿被皮帶縛緊,因為無法維持平衡而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石造地板上,唾液不斷因口銜的存在而被迫流出,雙眼被矇住。身體和聽覺因為被剝奪的視覺而更加敏銳。

  火燙的東西正朝我逼近,心知肚明接下來的痛楚,喉嚨間不禁發出不成句的悲鳴。

  「唔──」火燙的東西落在左邊肋骨之上,並狠狠的按壓著,四肢瘋狂的掙扎,卻只是使得那皮膚的焦臭味更加濃厚。

  「安,給予你生命的是誰?是誰才讓你能呼吸著這世界的空氣?是誰沒有在你一出生時就將你扼死?」烙鐵緩緩的移開,撕走些許早已焦黑的皮肉,痛楚使我幾乎聽不清母親的話語,只能不斷顫抖,「二十三年…我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將你弄死,你卻不知感恩?是誰用乳汁將你餵養長大?是誰教你讀書識字?」

  「唔…唔唔……」頭髮被粗暴的揪起,母親的鼻息噴在面頰,生理性的淚水不斷眼角流出。

  「你怎麼可以這麼不乖呢?」母親的嗓音和緩而溫柔,「不想當媽媽的乖孩子了嗎?永安。」

  「唔…唔…唔唔……」無論說出多少話語都被堵塞在口銜之中,我似乎聽見母親的嘆息,那聲調刺碎了我的心。

  「壞孩子要被懲罰,知道嗎?」母親毫無預警的鬆開揪著我頭髮的手,下巴狠狠的撞擊在地板上,因為口銜的存在才免於咬傷,但也喀出斑斑血跡。

  「你待在這裡好好反省。」母親的聲音彷彿很遠很遠,剛剛的衝擊使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。隱隱約約中,聽見母親的跫音忽遠忽近,最終消失。

  四周突然的死寂令心中重燃恐懼,想呼喚母親,卻只能發出動物般的鳴叫。冰冷的空氣降下,皮膚顫抖起一片一片的疙瘩,剛剛被鐵烙過的地方繃緊的疼痛。鼻腔裡盡是自己焦肉的臭味。

  十四歲後就不曾體驗過的夢魘……

  渾身一顫,淚水滿溢而出,感受到下體因為失禁而溫熱。

  「唔…唔唔……」

  母親…對不起……

  我會當個好孩子的…求求你…求求你……

 

  「唔…唔唔…唔……」

 

 

  睜開眼,刺眼的光芒使我再次閉上眼睛。我短暫的以為那些痛楚都只是一場久違的噩夢。

  「還不可以動。」一個輕柔的女聲溫柔,雙眼正要望去就被一雙嬌小但溫熱的手溫柔的覆上。

  「現在你的…還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吧。」努力想聽清那女聲,但被那溫熱的小手貼著眼皮,卻漸漸的困倦起來,「好好休息,養好傷…身…心靈…當你再次…魘…追趕……」

  我再也無法聽清她的話語,再度墮入深沉而黑暗的睡眠。

 

 

  當我真正的醒來時,看見的不是刺眼的光,是靜放鬆下來的笑容。

  「靜……」喉嚨乾啞著,聲音也粗糙得令人難以忍受。我起身坐著,靜將枕頭立起讓我倚靠著。靜遞來溫水,我緩緩的啜起。

  靜一直微笑著,沉默著,溫柔的眼神使我無法輕舉妄動,只能機械式的將那杯溫水緩緩飲盡。

  「身體感覺如何?」靜接過水杯,又提起一旁的水壺,將裏頭的溫水注入其中。

  握了握手掌,握力削弱了不少,骨骼也發出久未活動的咯咯聲,肌肉的緊實度也減少了。我究竟躺了多久了呢?「糟透了……」

  「身體的活動機制會慢慢恢復的。」靜微笑著再度將水杯遞來,我只得接過,「有什麼想問的嗎?我會盡量回答的。」

  想問的?我愣了愣,是啊,我該問的問題該有好多,但卻一時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
  總感覺,一說出口,這樣寧靜的平衡就將被打破──

  靜笑出了聲,很輕,很柔的笑聲。

  「我知道了。我從頭說起吧。」

 

  「安,我原本想向你道歉,但我想我不必,也不該道歉。因為這一切都是必須的……」

 

 

  一切都是我們設計好的。設計那場宴會,設計我接觸你,設計你動手殺害我……

  我血洗美柴家,使美柴家幾乎就要滅族──事實上,只要我死了,美柴家的血脈也就算斷了。但我不後悔,安,我不後悔。離開了美柴家我才明白,我在那一刻才算真正的開始活在這世界。不,不可能不將美柴家滅門就離開,美柴家不會放過我的,你明白的,不是嗎?

  這三年我深切的體會活在這世上的滋味,我將一切奉獻給了「死者之文」,那是出自於真心的,而非體制或血脈或傳統,是我依照我自己的決定為她奉獻……

  我想讓你也明白這樣的感覺,安。你是我唯一的朋友…不,或許不是朋友吧,我們一直都是以同病相憐的野獸的身分,互相舔拭對方共同的傷口。安,我不是因為組織的命令,也不是為任何利益,是為我的己心。

  我很自私吧?當我有這樣的想法時,我也嚇了一大跳,我沒想過自己有這樣的心情,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變得自私自利的一天。但有這樣的己心,才算是人類不是嗎?安,你有過這樣的己心嗎?

  我想你或許會在事後殺了我,我也無所謂。只是我也不會乖乖的任你宰割,因為我還有組織,我現在是為了最為重要的他們而存在。

  話到這裡也該說說重點了。我讓允月送出任務要求,要你殺了我,而我也寄出那封邀請函…我想知道你究竟會不會動手殺害我。

  事實上也符合我預料,安,你比我還要良善……明明動了手,卻沒有像以前那樣俐落的命中要害,甚至還聽從我的話語將我推下…我早已安排好人手在那裏候著了。你應該會發現的,安。長久來執行殺手任務的你會發現的,但殺害我的刺激卻令你失去判別的能力。

  不適合殺人的人,是你啊。

  允月答應我的任性的要求,甚至前往管家去刺激容姨和你,而容姨也在我的意料之內,將你囚禁後妄想短暫的垂簾聽政。但她不知道,「死者之文」真的不在乎管家的存在,組織之所以會做出這一切,僅僅只是為了我的私慾,她…容許的,我的任性。沒有你的管家,於我,也毫無意義。

  安,你明白了嗎?你明白的吧。我將你帶離了管家,而管家…容姨……

  安,你想怎麼做?你自己,想怎麼做?

 

 

  聽完了靜的話語,我手中的水變涼,我緩緩將水杯舉到唇邊,飲下。

  靜了解我。從來,就只有他了解我,比我自己更甚。

  正如他所說,我明白的,我怎麼能不明白呢?

  靜伸手向我眼角抹去,我才發現我竟在流淚。

  「靜。」聲音哽咽著,但我努力的讓聲帶振作著,「讓我,見見母親好嗎?」

  他微笑著,站起身,朝房門走去,緩緩地打開了門。

 

  母親雙手雙腳都被皮帶縛在輪椅上,容貌雖然憔悴了些,但仍然是那樣的冷豔。一名穿著茜素紅浴衣的黑髮女子將母親推入房間,我看了看那名女子,不知怎的,我感覺她就受那名將手放在我眼皮上的女孩。

  我轉往看向母親,母親的眼中充滿了屈辱和怨毒,但我卻絲毫不感到害怕,是因為有靜在旁壯膽嗎?是因為母親沒有能力反擊嗎?

  或許,都不是吧。

  我將雙腳移開床,赤著腳落在溫暖的地毯上,靜在一旁攙起我,走向母親。

  這是第一次,我俯視著母親──從任何意義上。我伸手碰觸了母親略為冰涼的面頰,我看得出母親的神色分明想立刻將我的手咬廢。但那有失身分。我在心中笑了。

  一直以來,我都屈從在這名女子之下嗎?

  「母親……」

  母親不肯抬起頭正視我,曾經身為主人的她是不會允許自己仰望曾經的寵物的。

  我伸出另一隻手,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力氣,靜沒攙扶著我,我卻站得沉穩。我撫弄著母親美麗的臉,感受到母親的怒氣勃發。

  「母親,這是妳最初…最初教我的。」我的聲音溫柔,母親似乎還沒反應過來。我雙手稍稍改變了撫弄的位置,稍稍用力,搬過。

  咯登。

  我放開手,看著自己的雙手,然後抬起頭,看著那名黑髮女子。

  「我是『死者之文』的領導人,守月。」她往前走來,同樣伸出雙手,將我的手闔起,緊握。

  「我…是管家的主人。」看著她,我誠心的在她面前下跪,將她的手緊緊貼著我的前額,「管永安。」

 

  我是,管永安。

 

  〈管永安之章.終〉

 

 

  後記

 

 

 

  安的故事約莫六千多字,比之前的版本差不多,只多出三百字左右而已。明明早已定型的故事但我卻拖了很久,雖然三次元的事務是原因之一,但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對安的疼惜。

 

  和靜相仿的安沒有靜的果斷、冷靜及理性。他既軟弱又無助,即使有人將逃脫的大門敞開,他也不會逃走。束縛他的從來不是管家或母親,而是他自己本身的自我意識。

 

  歐陽容在他極幼小的時候扼殺了他近乎所有的自我,如果不是有靜的存在,他不會存有那最後一絲的良善。

 

  唯一明白安的人是靜,所以他用極為暴力和強迫的手段逼使他逃出生天,逼迫他除去他永遠的夢魘。

 

  靜和安是相輔相成的,因為安的軟弱,所以靜必須堅強起來保護安;而安也因靜的守護才能保有自我。

 

  最痛的從來不是肉體的的傷痕,再怎麼樣的傷口,即使化膿、腐壞,都會結痂、結疤。心靈上的傷害才是最棘手的病痛。

 

  安並沒有治癒好他的心靈,他仍在逃避。加入死者之文是他逃避的方式,但只要有靜在他身旁,即使很緩慢,他也會慢慢痊癒。

 

  至少,我是這麼相信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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